十七把中秋宴安排在禦陵樂瀟島，延用雍兒滿月時的布置，只是菜品更加多一些，月餅和湯圓更是少不了的，還附上自己親手釀的各種花酒。為著是中秋團圓夜，不能布置得少了氣氛，十七便把民間猜燈謎，投壺，皮影、唱戲之類的游戲和表演都在這裏開了地方玩，有獎賞可以贏，滿宮的人皆是興致勃勃，樂在其中，讚不絕口。

“娘娘，煙火已經備下了。”惜紅端來一杯桂花飲，笑道，“前朝和後宮都對這次宴會滿意極了，都向皇上誇娘娘呢。”

十七接過桂花飲喝下，沿著島邊的微風散步，“這樣的話蘭貴妃的臉色豈非很難看？”

“是啊，蘭貴妃生悶氣，什麽都不玩，什麽都不看，說是去更衣，卻一個時辰都沒回來，可能氣得回宮去了。”惜紅扶著十七走著，笑顏如花。

“氣就對了，這次之後，所有宴席都交由她辦，讓她氣得腦袋冒煙便最好。”十七哈哈大笑，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。

走了一會兒，秋風撲來，十七不感覺冷，惜紅卻擔心的為她加了一件薄披風。十七輕輕握住惜紅的手，搖搖頭，又把披風取下了。

“娘娘，秋轉冬時最易著涼，還是披上披風吧。”惜紅道。

“這還不是覺得冷的時候。”十七望向不遠處的逍遙亭，緊緊抱住手裏的披風，停頓半晌才道，“等下心冷了再披上吧。”

逍遙亭裏，周伯生已經在等了，他一壇接一壇地喝著女兒紅，臉蛋紅的堪比掛在兩角的大燈籠，他一見到十七進來，罕有的畢恭畢敬地行大禮，嘴裏念叨著皇後娘娘萬安。

“周將軍，即便今夜高興，也不該喝這麽多酒吧？”十七皺著眉頭叫太監們把酒壇子拿走，“你是不是打算喝糊塗了，就什麽都不說了？”

“皇後娘娘這話，臣聽不大明白，什麽叫什麽都不說了？”周伯生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，“哦，原來皇後娘娘把我叫到這裏，是有話要問，早說嘛，我以為皇後娘娘要秘密處置了我呢！”

“說什麽鬼話，本宮一句都聽不懂。”十七離周伯生遠遠坐下，讓惜紅到湖邊呈一壺水把他潑醒。

果不其然，一壺冷水從頭潑下，周伯生立刻清醒了幾分，跑到湖邊把酒都吐了出來，一陣子之後才半死不活地走回來。

十七故作關心地問道：“怎麽喝這麽多酒？”

周伯生隨地坐下，大口喘氣，往向搖晃的燈籠傻笑，“皇上難道沒告訴你嗎？……也是，你和我沒什麽關系，而且朝廷的事情，皇上當然不會告訴你……皇後，我得病了，太醫說治不了，讓我回家歇著，可我是什麽人啊，我是將軍啊！將軍不能打仗，要回家歇著，哈哈哈！哈哈哈哈！這不就是等於判了我死刑嗎！皇後，我大半生困在大牢，我才自由幾年啊？我不過就想在死前領軍打仗，我死也要死在沙場，皇上竟不答應！他竟不答應！”

“他為何不答應，你還不知道原由嗎？”十七嘆一口氣，放下身段來到他身邊，不怕他衣衫汙穢，也不忌諱尊卑，從上至下為他檢查了一便，他的確得了不治之癥，最長能活兩個月。

“看你蹙眉，我就知道這回真的沒救了。”周伯生斜眼看她，口氣輕快地說道，“你也真會挑時候，趁我沒死，有什麽要問的趕緊問了，我能答的問題，我看心情答你。”

十七遞一個眼神給惜紅，惜紅便把裏頭的奴才都叫走了，自己到亭子外頭看著。

“周伯生。”十七拿過一張圓椅放在他面前坐下，居高臨下地盯著他看，生怕錯過他每一個細小的表情，她腦筋一轉，徐徐問道，“你認真回答我……多年前崇朱大戰，奉華殺害我爹爹時，你是否在場？”

周伯生立刻打了一個寒顫，擡頭看她逐漸陰狠的神情，他堂堂一個征戰沙場的將軍，也不由得心底一冽，嘴唇微抖，頭一側過，幹脆什麽都不說了。

十七深吸一口氣，真相了然於心，“你在場，而且真的是他，親手殺了我爹爹。”

“皇後……”周伯生聲音漸次低下去，他並不清明的眼睛裏忽然泛起一絲淚光與溫情，“之綰……”

十七忽然發怒，大喝一聲：“誰讓你直呼我的名字！”

“之綰……”周伯生坐起，捂住作痛的肩頭，酒氣上頭，他忍不住回憶起陳年往事，“其實我和你爹爹王禦藏是多年至交，當年我得了疫病，病得快要死了，是他親手救了我。之綰，藏兄是我最好的朋友，他讓我給你們兄妹當幹爹，你便可知道當年我們友情之深……”

“你看著他死，你還厚著臉皮告訴我，你和我爹友情之深？”十七謔地站起，罵道，“你自己聽聽，你自己說的這話，你自己信嗎！”

周伯生雙膝跪下，把椅子扶正，再擡頭時已經是老淚縱橫的模樣，“看著他死在我的面前，這是我一生的痛！當年，昭高帝看著要不行了，皇上不遠路途把藏兄請到昭高帝身邊，藏兄對昭高帝的傷束手無策，皇上便說可用藏兄的血，可是皇上萬萬沒想到，有起死回生血脈的，是你的娘親！他到底年輕氣盛，看到昭高帝斷氣了，怒得失去理智，才會一劍把藏兄……我當時嚇呆了，看著藏兄的血往外噴，我只會用手去捂！可惜藏兄還是……”

爹爹的死，居然是這般景象！二十年了，十七直到現在才知道真相，知道這血淋漓的真相！

果真如春秋所說，爹爹是奉華所殺，這麽多年，奉華每次看見自己，每次的風花雪月，每次的心潮澎湃，他心裏想的，到底是什麽！

十七的眼淚湧泉而出，從低低的哭泣變成嚎啕大哭，她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，無力地跪了下來，她傷心，她痛苦，她的爹爹死在他的劍下，他瞞了她這麽多年，他當年把年小的她帶回紫輝園，究竟安的什麽心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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